清 ·万培因

奏为闽省诸臣讳败捏奏，滥保徇私，仰恳收回成命，并请迅派大员驰往查办，按照军律,亟宾重典，以伸公愤，而谢死绥,恭摺仰祈圣鉴事: 

窃臣近日叠接闽省来信，具言七月初三日马尾之役，主将先逃，死事甚惨，并诸臣种种罪状.闽籍京员公拟联衔疏揭，臣以职司纠劾，拟即另摺密陈，正缮摺间，恭读八月初一日上谕，仰见朝廷伸明赏罚之主意，铭感莫名。顾臣窃有不得已于言者，则以闽信所述，证以风闻，诸臣多有捏报欺罔之处，不敢不据实上陈。

初三之战，以臣所闻，何如璋有隐匿战书之事，张佩纶有不发军火之事，又有遣魏瀚往缓师期之事,皆在照会以前,其可疑一也。水陆各营之师，以臣所闻，轮船惟福星等四艘死战属实。艺新船小逸去,伏波自凿，扬武并未开炮，余船皆纵火自焚。陆军则方勋所部湘勇先溃，而黄超群一军乘乱入学堂、广储所、机器房等处,抢掠殆尽,其可疑二也。敌船被燬之数，以臣所闻,敌以八艘入马江，仅用三船来攻,开巨炮七,我船已相继沉，唯福星曾击坏其鱼雷舰一,其可疑三也。方超,黄超群拒敌之事，以臣所闻，敌攻马尾后，次日复击船厂,轰坏拉铁厂,烟筒半折,船槽微损，即下舰出攻长门。是时，方勋不知何往，黄超群巳于初三日退入后山，但窜而未溃耳,其可疑四也。闽安、馆头等处之战，以臣所闻,炮台各军闻炮即鸟兽散,敌遂上岸，用强水裂炮，掷火药以燔民房。苟不上岸，炮何由裂?其可疑五也。何如璋之回省，以臣所闻,何如璋先觅舆夫为逃计。七月初二日,法人演炮，何如璋短衣出大堂呼舆,众白空炮，乃返。初三闻炮，即从后山遁。是夜奔快安，复奔南台洋行，晨始入城，以便服戴顶帽，坐竹兜中。所到，众噪逐之，乃四出狂窜,其可疑六也。张佩纶之驻厂，以臣所闻:初三日，张佩纶徒跣走雷雨中，夜奔鼓山下院，以葦薦席地坐,迟明奔山后彭田乡，遣弁向城内巨绅家假絮被，匿累日不出。初四日，敌攻船厂，时张佩纶方由鼓山入彭田，何守厂之有?其可疑七也。

以上数端，臣疑之久矣。唯穆图善、张得胜于法船入口，即出驻长门,身先士卒,竭力抵御，至敌退始一回省。马尾败后，长门电线被绞,督抚坚闭不出。张佩纶、何如璋四处逃匿,消息断绝，所报容或未真。诸臣等隔至十余日，始行奏陈情形，臣固疑其必有欺蒙掩饰矣，而犹徘徊累日，不忍遽发其覆者,诚以诸臣纵敌愤事，弃师潜逃，致使水师数千人无辜而横罹锋镝，苟稍有天良,亦应据实请罪，以瞑死者之目，而奏报捏饰至此，此臣所以不能无言也。

溯自法事之起，督抚绝不筹防，藩司坚不发饷，一切交涉事务惟道台陈维汉、盛世丰、方勋之言是听，该道员惟夷人之言是听,他勿具论，初三日向晚，该督抚尚据陈维汉等所报,谓我军大胜，移书绅士言之。是夜，溃勇踰城入，而覆军之报始至，即此一端,其荒谬情形概可想见。且即以马江之役言之,轮船十一非无船也,扬武等舰非无炮也，水师陆军各营林立，非无兵也,相持一月余,非仓卒无备也,战书照会叠次而至，非敌人猝发也。臣闻洋人之论，谓法人之闯马江，驶入绝地，有必败之道三:地本内港，衹须以船摧舰，法舰必全沉，此上策也。以四号炮舰护以夹岸陆军，法人尽为炮的,敌必不能上岸，此中策也。尽驱兵船以驻上流，只以本地小船装置火药等物，顺流蔽江而下，加以陆军火罐、火箭，隔岸抛射,法当大窘，此下策也。该大臣等计不出此，阳虽主战以排和，阴实望和以怯战。试问开门揖盗者谁?聚轮待歼者谁?闻战先逃者谁?煌煌谕旨,所谓统率兵舰屡请先发之张佩纶也；且以张佩纶素负重名，屡陈洋务，方其甫莅闽防，孰不谓其必能保障海疆、力筹战局?衹以未更兵事，调度乖方，该督抚与之同城，岂能毫无见闻?而规避取巧，恇怯畏敌，举统兵之责,拱手而退听于张佩纶，卒至丧师辱国，以贻敌人之讥，臣不禁为时事痛哭也。夫迈达一洋教习耳,以曾在学堂，故尚以战期告，该大臣等乃秘不示众，必欲陷全军于死地耶?陈英一轮船管驾耳,寄书其家，言积年薪水所得,几及万金,受国豢养，为战必以死报。该大臣等亦曾闻其诀别家人之语耶?且彼穆图善独非大臣耶？孤军无援,坚当敌冲,家有八十余龄之老母，而不敢回顾?徒以受恩深重，目覩数十万生灵,不忍其尽遭涂炭，而慷慨誓死耳!诸臣等尚复忌其成功，日夕媒蘖其短，趣之以入城，诬之以牵制,煽惑污蔑,无所不至。圣明洞见万里,敢以鬼蜮伎俩尝试耶?而犹不止此也，敌未毁船厂而扬言为克复，方勋、黄超群一律逃窜，而捏报其击退法军。试问自初三败后以至初九，何璟、张兆栋,始终未出城，张佩纶，何如 璋方各处逃匿，何自而见各军之接仗?又何自而见各军之获胜耶？何如璋何日入城?张佩纶于何时守厂?有无督战? 有无先遁?耳目昭彰，公论具在,而敢于变乱黑白，颠倒功罪至此，忠义之士皆为寒心!

以上诸臣情罪轻重,谅难逃圣明洞鉴。臣惟丧师失律,始终贻误，实以该督抚为祸首，仅予褫革严议,不足蔽辜，拟请旨将该督抚交部治罪。一面即恳密简公正大员驰往查办,将此次溃败情形彻底根究，按照军法,奏请严惩，以儆将来。并请收回成命,将方勋、黄超群保案先行撒销，听候查办。其余所保各员，亦应查明有无冒滥?臣以统兵诸臣,情罪重大,奏报欺蒙,谨据实密陈，伏乞皇大后，皇上圣鉴,谨奏。

附片一

再福建藩司沈葆靖,坚僻傲狠,蔑视其长。去冬叠奉严旨筹防,该督抚方议次第举办,该藩司坚不发饷,时值浙商阜康兑局倒闭，外间传闻,谓其于收发各款时，私行挪寄该局生息，故仓卒不能提拔。此等暖昧之事，臣亦不屑深求。而闽省防务实自委员赴浙监追后始办。臣查有台湾府知府程起鹗，系该藩司私人，不饬赴任，留省办理局务，一人兼数优差,招权纳贿，外议甚重。该藩司一切所为皆其经手.现在援师集闽,需饷尤亟，若再任其故吝出纳，朋谋营私,抗不筹款，深恐肘腋变生,闽疆重危，岂容再误!应请饬下钦派大臣查明沈葆靖、程起鹗贪污各迹,从严撒参,请旨罢斥。至闽省现办团练,抽厘劝捐,均缓不济

急，请饬下该督抚先行筹借库款若干，作为团防经费，以济急需，事平陆续拨还，谨附片具陈，谨奏。

附片二

再督办船政何如璋擅离船厂，经臣前奏参劾(编者按:此为七月十五日奏闽事危急请催援军折附片)该邀圣明洞鉴.臣阅闽信,具言该局现无要工，何如璋于六月间将该局存银二十六万两，藉采办为名，私兑回粤，不经支应所员绅之手，而私交旗昌、汇丰各银行，复预埋地雷署中，为燔毁灭迹计，人言藉藉，远近骇然。臣惟何如璋虽非统兵，而故匿战书，情罪颇重，若再有谋盗国帑等情，居心尤不可问。臣实不意身历华资而行类胠箧若此，相应请旨饬下钦差大臣，一并查办,按律定拟，以肃军政,而儆官邪,谨附片具陈,伏乞圣鉴,谨奏。

《万培因奏稿》。 福建省立图书馆珍藏善本， 原稿有御笔朱批，未刊，世多未见。承该馆古籍室同志支持借抄，深表谢忱。

万培因(1836——1900)字莲初，福建崇安人，咸丰九年(1859)进士，官至四川按察使。此疏为他在吏部给事中任内所上，时为光绪十年八月初六日,继潘炳等人参劾闽省大员的奏折，此奏措辞激烈，指责张佩纶等“阳虽主战以排和，阴实望和以怯战”。论据尤为真切。其附片二，并劾福建布政使沈葆靖及何如璋等，有营私舞弊贪污情事，请一并查究，中有为潘炳年等公揭所未及的事实。疏上，交左宗棠、杨昌濬查复。旋清廷下令:张佩纶、何如璋充军，黄超群撤去黄马褂，方超撤去勇号，张成定为斩监候。左、杨复奏语多含糊。传旨申饬。

（资料来源：《福州马尾港图志》林家钟供稿）